第九章
丽莎和米克一直知道莱尼那点小爱好，他称之为对“艺术和价值的追求”的小爱好，比如做点手工小玩意什么的。
莱的手很灵巧，第一个发现这点的是他们的父亲，聪明和灵巧，莱刚开始被训练成小偷时还很感激这天赋，分赃拿到的东西能让他和丽莎好过一点。
几年之后，他依然感激着天赋，但已经明白这天赋本可能有更干净一点的施展之处时已经为时已晚。他能轻易地模仿着做出各种手工艺品，他没用那些小玩意糊口，他已经被高收入高风险的活计惯坏了。
丽莎和他完全不同，她总是静不下心做这些细致活，她更喜欢出去和活的东西打交道。比如马和人，在她看来驯服一匹烈马和诱骗一个人一样好玩。
不过女性和龙一样喜欢金属和宝石的天性，加上她对莱个人隐私的习惯性亵渎，她几乎每周都要翻莱的抽屉，看他做了什么新玩意没有。他们小的时候可能是木雕或草编的小狗，现在已经发展成了小幅的油画和他自己提纯的精油。
她去翻莱抽屉时甚至甩开了西斯科，她一直在莱的默许下偷他的东西，莱也在她的默许下监视着她。这是他们兄妹之间的事，可能还要加上米克，他俩也一直在偷着扔米克的火石和油瓶，算是他们三个人之间的无聊游戏。
丽莎轻轻关上莱卧室的门，从床垫底下开始翻起，准确地说是巴里和莱的卧室了，想到这丽莎就忍不住微笑。
她收到信时正在和西斯科视察新买下的店铺，打开信时那些惊慌和不知所措直直扑在她脸上，让她发笑，笑得周围陪着他们的那些人都跟着笑起来，除了西斯科。
西斯科完全看不出来那些文字平静的表面下是他今生宿敌之一紧绷得快要断掉的神经，如果莱和他的交流不止于辱骂，那他就该知道莱能在写信时用长词难句把信写得像数学公式一样复杂优美。
这也是丽莎喜欢西斯科的一点，就算她是社会上的优势群体Alpha，相比西斯科在权势和武力上都有绝对权威，西斯科仍不会符合她。西斯科只会为好笑的事笑，才不会为她笑出来，同样也不会因为她有时反复无常的脾气而疏远她。
现在只有丽莎知道莱对巴里怀着怎样的情绪，或者说能揣测到，莱说巴里是“近十年里遇到的最大的麻烦”，那应该翻译成“近十年里遇到的最有意思的人”。
“他像根荒地上的野草一样过分茁壮”应该翻译成“他健康又活泼，浑身散发着年轻人的精气神”。
甚至在现在，当丽莎终于在地板底下找到莱的新“抽屉”，一根亲手鞣制皮革做的狗项圈，明显是给巴里那条小胖狗的。一把乌鸦毛做的羽毛笔，可能是自己用的，也可能是给巴里西写结案报告用的……
丽莎终于拿走了一样东西，心满意足地走出去时，正好在走廊里遇到西斯科。她开开心心地扑上去，凑到他耳边，“我说，你先去换件好看的的衣服等我一会儿好吗？我带你见个玻璃工匠去，你不是很喜欢和手艺人打交道吗？今天住玻璃工坊好吧，莱尼今晚不会想让咱们给他捣乱的。”
巴里和莱回家时已经是转天了，那天晚上巴里吃了太多的炖猪肉，几乎到了上马癫两下就会吐出来的程度。加上天色已晚，就在凯特琳那留宿了一晚。
顺便说一句，凯特琳为他们准备了两间房间，每间房配一张睡一个人都容易掉下去的小床。
修道院是没有热水的，莱在被针对了一晚上之后对此已经没气力再反抗了，凯特琳只是占了主场优势而已，她来他自己的庄园做客的话场面不会比这好多少。不过他还是知道冷水澡是凯特琳的苦修之一，仅有的不是为了针对他的恶劣条件。其实他听习惯冷水澡的，从小他就没洗热水澡的条件，行商时更没有了。
不过巴里完全受不了，凯特琳特意给他烧了点热水，但兑进澡盆之后对他来说还是冷水，他简单拿毛巾抹了一把就睡下了。
这就是为什么回去时莱拒绝跟他同行，这小子出的汗和头发里沾的猪血经过一晚上的发酵已经像毒气一样烧得他脸疼了。他一路上都拿出当年热内亚海战时掌舵的认真劲跟着风向变化在巴里周围绕圈的，在下风口的每一秒都千百倍缩短着他的寿命。
巴里委屈地坐在马上，红着脸，一下马就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浴室。
“恶……”
莱也翻身下马，感觉巴里的马都臭了。
他一回家就知道丽莎不在了，那对终将被他拆散的情侣的信号素已经闻不到了。他记得丽莎说过这两天要去看看米克，就此放松了警惕，根本没想到丽莎走前做了什么。
莱栓好马后一边走向客厅一边解扣子，随手把价格不菲的银鼠毛短披风扔在椅子背上，巴里搬回来的骑士团淘汰的旧椅子。
他给自己泡了杯花草茶坐下，安安稳稳地看了会儿报纸之后才注意到他的衣物和那破椅子多么的格格不入。
这让他想到他和巴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狠狠打在落了灰的窗帘上，烦躁像被激起的尘埃一样充满了他的脑海，那样干燥的、飘在空中不肯落下的颗粒磨得他头疼。
如果巴里可以不再追究无赖帮的往事……
至少现在，不管是无赖帮还是其他什么的，巴里都没心思去想了。他舒舒服服地泡在浴缸里，双手捧着那块半透明的蓝色香皂，里面还有几片干花瓣，他都不舍得用了！
尽管公元前3000年高卢人就做出了最简易的香皂，但直至今日，用油脂和碱液造出这种晶莹可爱的小方块也还不是那么容易的。
好像那本《斯纳特先生的伴侣》上游写手工皂制作方法的，液体皂法？他只记得那方法从化学的角度上讲是可行的，其他什么“护肤”、“保湿”他就不清楚了，之前在韦斯特家时他和乔都是买最普通的黄色肥皂团洗脸的，还能洗衣服呢，便宜又干净。
这漂亮的小东西让他美滋滋地在浴缸里傻笑，忍不住把脸凑过去闻了闻，椰油的奶香让他想舔一口上去。
巴里在浴缸里捧着香皂把自己仔仔细细打上了一层细密的泡沫，扑腾了半天才发现放肥皂的小盒底下还压了张纸条。
非常熟悉的字体，和《斯纳特的伴侣》的字体一模一样。
“很久不做这种东西，有些生疏了，希望你喜欢。一点谢意和歉意。”
头一次，那本书中所描写的斯纳特先生，喜欢在能闻见花香的露台上画素描，喜欢在烛光闪烁的黄昏里给新做的书皮上浆……这和给他做饭所带来的感觉完全不同，那个仿佛过着一种巴里不曾想象过的、精细安静的生活的斯纳特先生，永远都不紧不慢地做着什么事。
也许斯纳特先生就是莱，如果给莱一点机会，收起那些不疼不痒的风凉话，让他从行商的险境中过渡到田园生活……
巴里洗完澡小心地把那块香皂吊起来晾干，然后才擦干自己的身体，擦完又闻了闻，香喷喷的，过了会儿又多闻几下。
莱坐在沙发上看报，整个人陷在沙发里，刚听见浴室的水声停了还没抬头看过去，巴里就一头扎到他身边的沙发上，这小子可能还没到学会好好走路的年纪。
出乎意料的，巴里主动凑到他身边，他过了几秒才意识到巴里和他离得这么近，近到他能闻见巴里身上的熟悉的椰奶味，近到能感到巴里大腿传来的热度和身上湿漉漉的水气。
“起来，把头发擦干去，别弄湿……”
“谢谢你。”
巴里微笑着，少年人特有的真挚和快乐像敲碎一只鸡蛋一样轻易地敲碎了他的城堡，他从未被巴里这么认真的感谢过。
没人能忽视那眼神中的诚挚，莱同时也深知这世上的得失是公平的，他得到了这个微笑，不管其中发生了什么，不管那块香皂的香味是怎么出现在巴里身上的，他不可能用虚假的东西换到真诚。
巴里凑到他胸前看他手里的报纸，他来不及躲闪，任由水滴从棕色的头发上滴落，把那些铅字和他心中城堡外面的那圈护城河一起搅成一团。
他该责怪巴里偷了他的香皂，但他僵在那，尴尬地发出一声鼻音。
“莱。”
“嗯？”莱尽量用单音回答，掩饰他发紧的喉头。
“你喜欢中心镇吗？”
“当然。”莱觉得自己好一点了，“这是我的封地。”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种喜欢。”巴里想了想，“那你觉得现在这种生活是不是比行商是要好一点？”
莱点了点头，推开巴里的脑袋救下报纸。
“你在想什么？”
“我说……”巴里突然磕磕巴巴起来，莱的心毫无预兆地揪在一起，他预感巴里会说出什么现在还不是时候的话，“等你和丽莎的事解决好了，咱们分开了，我不是想和你要嫁妆什么的……我……我可以留在中心镇吗？我喜欢这儿，也喜欢骑士团，喜欢我现在的工作……我……”
莱长舒一口气，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揉了揉巴里的头发，不顾弄湿自己的手。
“无所谓，我……中心镇这地方还不错。”
